雨水
一转眼就过了立春,但冬天迟迟不愿走,依旧挺冷,春天似乎只是名义上来了。
就如同周九良,他人生的春天似乎也是名义上的。
上礼拜情人节,他觉得麻烦,但架不住女朋友三番五次暗示,买好花到人家单位楼下,在一众小姑娘的起哄声里,接上女朋友,在人满为患的餐厅里,吃了一顿饭。
等小刘精心摆盘构图,拍照发完朋友圈,周九良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得到首肯后埋头苦吃,
间隙里抬头看见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细嚼慢咽。
“不好吃?”
“你吃吧,我减肥。”小刘拿出小镜子补口红,“前两天我闺蜜试婚纱,我也顺道穿了下,有点紧。”
过年周九良带小刘回了一趟老家,没人提结婚的话,可所有人似乎都默认结婚是板上钉钉,包括小刘自己,恰好有个即将结婚的闺蜜,她跟着跑前跑后地筹备,连糖盒样式这种细节都问得仔细。
家里也开始翻新院子,按照周九良父母的说法,即使一年回不了几次,在老家也得有个新房,才像样子。
每个人都在欢欢喜喜地替他筹备,推着他走上结婚成家、生儿育女的正轨。
唯一不在状态的是周九良自己。
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太甘心。
他也扪心自问过,人小刘哪点配不上你周九良?
其实都配得上,但依然还是觉得不太甘心。
情人节那天晚上,小刘早早就睡了,周九良独自在客厅,收拾第二天出门的行李箱。
孟鹤堂发来微信,这次出差的城市多雨,提醒他带伞,他回复了一个表情包,又顺手点进朋友圈刷了一下。
小刘晚饭的时候发了九宫格,配文“情人节,美味”。
周九良心里想,你也没吃几口,怎么知道美味不美味的,就迅速划走,过了一会又划回来,补上一个赞。
拉开玄关抽屉,随便拿了一把塞进箱子。
家里的伞有一多半是孟鹤堂买的,那几年他俩天南地北地演出,难保遇上下雨天,淋在外边儿,顺手在路边买把伞。
俩人身量差不多,挤在一个伞底下,胳膊挨胳膊,跑回酒店,露在外边的两个肩膀头总得湿点。
后来,伞买得多了,孟鹤堂心疼,经常提醒搭档出差要带伞。
但大部分时候周九良都当耳旁风,一下雨就嘿嘿乐着等孟鹤堂撑伞,摊着手往伞底下钻。
“你这是什么记性。”孟鹤堂总是边嫌弃他边把伞朝他倾斜。
周九良只是笑。
有时候是真忘了,有时候真不是。
等到他俩声名鹊起开始有了人气,出差配备的人员也齐全起来,还有专门的助理,给提包撑伞。
有时候出去一块出去玩,遇见下雨,还是孟鹤堂给撑伞,只不过后来,孟鹤堂伞下的人变成了巧笑嫣然的女孩。
周九良为数不多的主动带伞,是有一年的春天,他买了一把防风伞,黑色的,很大很大,撑起来把两个大老爷们罩在下面绰绰有余,收起来像一支长剑。
几个年轻人一块去约着爬山,爬到半山腰,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跟孟鹤堂一起的女孩,撑起一把小巧精致的阳伞,孟鹤堂无比自然地接过伞,又把女孩揽过来,扭头冲着一群单身汉笑,得意又张扬。
周九良没跟着别人一块埋汰孟鹤堂,把背上的伞摘下来,想了一会,最终没打开,拄在手里当了个登山棍,蹭蹭两下走到前头去了。
走太快的后果是脚下不看路,摔了个狗啃泥,登山计划被迫中止,他被架着下了山。那把大伞不知所踪,不知道被谁捡了。
他没问过,反正也不重要。
那么大的伞,一个人撑,挺傻的。
这次出差的城市,说是多雨,前几天都是大晴天。
最后一晚没有演出,他俩谢绝了主办方的邀请,准备自己出去逛逛,临出门才发现,下雨了。
“还去吗?”周九良问。
孟鹤堂正把电梯门当镜子,拨弄刘海儿,他最近状态不错,跟几个月前低迷不振的样子判若两人。
“去啊,撑伞呗。”
周九良闻言转身回房间取伞,走了两步发现孟鹤堂还在电梯口。
“你不拿伞?”
“我忘带了。”
“你带那么大个行李箱,装不下一把伞?”
“咱俩谁带不是带啊。”孟鹤堂继续拨弄刘海儿,说得堂而皇之。
确实是有些年没一起撑过伞了,挤在一把伞下,周九良有些轻微的不适应。
随手塞进行李箱的是一把透明的伞,十块钱一把,塑料材质,小而脆弱,即使他俩身架子都不算大,好歹也是两个男人,胳膊肘老打架。
“你离近点,肩膀都湿了。”孟鹤堂不由分说把周九良拉过来,揽着他的肩膀,又觉得不舒服,调整姿势,用自己的胳膊挎住周九良,“这样就行了,谁也淋不着。”
呼吸非常近,随着走路的动作起伏,还有洗发水的味道,一丝一缕往周九良鼻孔里钻,让他忍不住偷偷侧脸看向旁边。
孟鹤堂低头认真看导航,刚才拨弄好的刘海此刻因为沾上潮湿的水汽而耷拉下来,显得乖顺可爱。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没有太大变化,还是那个一侧脸就能看到的,又精神又好看又温柔的样子。
按照导航的指引来到一家隐藏颇深的小馆,面对一桌美味,周九良举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被孟鹤堂紧急叫停。
“干嘛,你也要先喂手机?”
“胡说什么呢?”孟鹤堂接过他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又给他递上一双新的,“用这个,毛刺我磨掉了。”
飞机是第二天一大早的,等从迷糊中醒来,已经落地了。
“怎么这边也下雨啊?”
孟鹤堂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日历:“今天是雨水,怪不得呢。”
“走吧,那还得再买一把伞去。”
透明塑料伞不经造,头一天晚上路上就坏了,被周九良仍在酒店,好在上飞机的时候天气还好,落地反而又开始下雨。
“不用。”孟鹤堂大步朝行李出口走,周九良在原地一头雾水。
很快,孟鹤堂拎着他的大号行李箱回来了,当着周九良的面,从里边摸出一根长棍一样的东西,砰地一声,长棍撑开成一把大伞。
有点眼熟。
“嗨,我以为没带伞呢,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了。”孟鹤堂摸摸鼻子,招呼周九良过来,“幸亏我想起来了,要不咱又得花钱。”
周九良顿了半晌。
“跟那年去爬山我丢的那把伞似的。”
“没丢,我后来又去捡回来的,这么丑的一根棍子,白送都没人要。说要给你拿上,结果咱们跟着就去助演,我又搬家,又……反正就是事赶事的,忘了。”
停顿里,是孟鹤堂此刻不想提及的话。
又搬家,又结婚,事赶事的,捡回了伞,忘了还给他。
“嫌难看,那你捡它干嘛?”周九良想怼搭档两句缓解一下氛围,没想到孟鹤堂沉默了,过了几秒才开口。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赶紧过来,再不走,一会要堵车了。”
这把伞真的很大,他俩在伞下并肩而立,像被隔绝在一个小世界里。
孟鹤堂一手撑伞,一手扶着大行李箱,周九良在旁边,拽着自己的小箱子。
这个场景从未出现过,但周九良却觉得无比熟悉,就好像是从他之前的想象中,突然跳到了现实里。
虽然隔了好几年,但一切似乎变了又没变,有种平息了很久的心情,此刻又开始暗暗涌动。
周九良悄悄别过头,强迫自己去关注路边一棵小草。
那是枯黄中的一点绿色,是春天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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