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桉树阿

不计得失便是得

莫忘歌(二十一)

  看一天的单子倒看不出来什么,但孟鹤堂把近一个月的单子全找出来一起看的时候,就能看出来点问题。


  次品率过高。


  每天的出货单上,次品率都比平时高一点点,合并在当月出货情况统计中,虽然次品率的数值没有太大变化,但结合上月产量的基数,那这次品的数量就不容小觑。


  报表上显示的数字,和他每天做最后一道抽检的直观感受有违背,甚至有较大出入。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孟鹤堂疑惑,难道自己真的手气那么好,每次抽检都刚刚好抽不到有问题的产品。


  要不然,是生产过程中真的出了问题,并且被质检环节查出来,报为次品,要不然,就是有人虚报数字。


  想到这里,孟鹤堂打开档案柜,找出前几个月的报表存档进行对比,发现次品率出现异常,就是从这个月开始的。


  前段时间,厂里号召板块化管理,每道工序的每个环节,尤其是关键环节,都要安排专人专组负责,像他们这个车间,组装零件,各种精密操作看的是各人的手上功夫,质检环节,靠得就是仔细和负责。


  孟鹤堂响应厂里号召,专门成立了质检小组,一段时间下来,运行也很顺利,工作效率也有提升,没想到就出了问题。



  

  他一时还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周九良带着甜甜晃悠过来了。


  “怎么了,愁眉不展的。”


  周九良关上办公室的门,上手就去摸孟鹤堂的眉心,被迎头把手打掉。


  “你干嘛,在厂里呢,注意点。”


  “这不是关门了嘛……”周九良不满地小声嚷嚷,但还是乖乖收回手,“走了,下班了还看这个,年底想评爱岗敬业模范个人啊?”


  甜甜学周九良,伸胳膊让哥哥抱,也上手去捋他的眉心,又抢他手里的报表。


  孟鹤堂无奈,被甜甜闹得没法,只能三下五除二收拾好所有文件重新放好:“走,明天再说,咱回家!”



  

  周九良自行车把上绑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小风车,大梁上装了个带靠背的小竹椅,上边铺着小垫子,跟午休床上的小褥子是同样的花色。


  甜甜坐在小竹椅上摆弄风车,自行车一拐就进了能抄近道的小胡同,周九良四下张望了一下,见附近没人,手便往后伸,手指弯曲勾了两下。


  勾了半天后边坐着的人没反应,眼看着要驶出小胡同上大路了,周九良调转方向又拐进另一个胡同,与回家的方向背道而驰,孟鹤堂忙在后边锤他,刚好给了他可乘之机,把比自己小一号的手捞进掌心。


  “早这么着不就省了绕远。”


  大一号的手把小一号的手拢在手心里,指腹上弹三弦磨出的薄茧,摩挲另一个手背的骨突。


  孟鹤堂挣扎两下抽不出来,索性四下无人就由他去了,周九良把孟鹤堂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让他抱紧。


  "坐稳咯,要冲啦!"


  他俯下身奋力蹬踏板,车轮飞速旋转,带起来的风把风车吹动,转成一个彩色的圆盘。


  甜甜乐得咯咯直笑,笑声让空旷的小巷子变得充盈。



  

  到了家里,甜甜跟周九良摆弄三弦,孟鹤堂在一边拿着针线,在一件白衬衫上走针。


  如今已经是春天,春节前孟鹤堂给织的手套早已经戴不住了,戴了一冬天突然摘下来,周九良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便又来缠着孟鹤堂,再给他弄点啥。


  孟鹤堂被缠的没办法,答应去给他买一副薄的手套,抽了个空去县城百货商店转,刚好看到卖衬衫的柜台。


  回来的时候周九良管他要手套,他在包里翻出一件衬衫,周九良喜滋滋抖开一看,发现跟他们第一次见面下雨那天孟鹤堂给自己的那件是差不多款式。


  唯一不同的一点是,领口里侧没有绣着字。


  周九良拿到衬衫很高兴,但假装不依不饶地要孟鹤堂给他也在领口里边绣一个"周"字,孟鹤堂最怕他这股子缠人的功夫,这会正好没事,就想起来给他绣一个。


  “孟哥,你怎么这么厉害,还会这么细致的活儿。”


  “小时候邻居家都是小姑娘,我跟她们一块玩,人家学织毛线缝布娃娃,我也就跟着。”


  “都是小姑娘啊?”周九良语气突然酸溜溜,“那有没有你喜欢的小姑娘啊?”


  孟鹤堂抬头嗔了他一眼,牙齿凑近衣领将线咬断,又唾出残存在嘴里的线绒:“别胡说,我从小都是被别人暗恋的对象。”


  他抖了抖衬衫招呼周九良过来试试,穿上新衬衫的人对着镜子照来照去,手指头探到衣领里边去摸那个藏着的、红线绣的字,照了一会,又脱了下来。


  “这个给你穿。”


  “啊?”孟鹤堂疑惑不解,“那你呢?”


  “我穿你那件。”



  

  甜甜摆弄了一会三弦,又不想弹了,也凑过来跟着一块缠孟鹤堂,爬到哥哥腿上,手指头不老实去抓桌上的针线,吓得孟鹤堂赶紧把针线举高,让周九良去收好。


  小姑娘弹三弦实在是没什么天赋,每天拨弄着乱弹,周九良也不是个称职的老师,纵着学生乱弹些不成曲的调子,还一本正经地夸赞,唯一的观众也不客观,跟着一块夸。


  “千日琵琶百日筝,三弦一辈子学不成,我们甜甜才多久就学到这个水平,真厉害。”


  跟着周九良去夕阳红艺术团转悠,甜甜的情况好转了不少,曹医生也说,时间长了也许能慢慢恢复,但孟鹤堂心里着急,希望甜甜能在秋天小学生开学之前得到根治,否则的话,学校里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见到不说话的甜甜,说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小孩子天真,但天真的恶意最伤人。


  他打算去问问曹医生还有其他这方面资源没,又想要不要再给那个研究所要一下上次说的那位专家在国外的联系方式,又犹豫这么做会不会不太礼貌。


  不知不觉眉头又蹙了起来。


  周九良就见不得孟鹤堂犯愁,趁着甜甜去里边摆弄娃娃不在跟前,便绕到他身后,胳膊搭在他肩上,将人虚虚圈住。


  “又想什么呢?”



  

  听孟鹤堂说完之后,周九良沉吟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捏了捏他的手:“我认识一个这方面的人,我回头试试能不能联系到吧,咱们去咨询一下。”


  孟鹤堂感激地回头,周九良挑眉:“别来这一套啊,要谢我就拿点实惠的出来。”


  什么是实惠的,孟鹤堂当然明白,他犹豫了一下,侧耳听着里屋动静,抬手把周九良的脖子圈住,两人慢慢凑近。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俩赶紧分开,孟鹤堂若无其事地摸摸鼻子,周九良一把把前来捣乱的小家伙抱起来,假装恶狠狠地轻拧了一下小鼻头。


  “对了,下班那会你又愁什么呢,一天到晚的发愁发不完。”


  “没啥,就是报表,有点问题。”



  

  孟鹤堂一五一十向周九良说了关于次品率数据异常的问题,周九良想了想,跟他说,问题很有可能出在他们这个质检小组里,这与孟鹤堂的看法不谋而合。


  “只是我没想明白,虚报次品率,还有可能影响奖金发放,这是图啥呢?”


  “图啥,图钱呗。”


  这就是周九良与孟鹤堂不同的地方。孟鹤堂大城市长大,一路读书到大学毕业,此前对这些工厂车间里的事情接触不多,可周九良从小在这个地方长大,对厂子里的有些事情司空见惯。


  “孟哥,你从没动过这个念头,自然也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咱们这个是国营厂没错,但能给个人图利的地方多着呢。你就看看,咱们家属楼家属院,包括我家在内,谁家没有个从厂里拿的小电线轱辘当小板凳的,谁家没有个在厂里焊的炉灰钩子的?这都是小事,但积攒起来,数目也不少……”


  “那跟次品率有什么关系?”


  “我的傻孟哥诶!”周九良看着孟鹤堂的大眼睛,忍不住又想亲上去,但碍于甜甜在场,硬忍,“把好的零件也做次品处理,厂里回收的时候检验不那么严格,他不就可以据为己有,说不定拿去卖点钱呢。”


  原来是这样。孟鹤堂若有所思。



  

  给甜甜洗漱完哄睡着,孟鹤堂蹑手蹑脚从卧室出来,见周九良还在外边坐着。


  “刚才不就让你走呢,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干嘛?再不回去,阿姨要担心了。”


  周九良伸着脖子往卧室方向看了一会,确保甜甜不会突然出来,才放心地走上前,一把把人搂住。孟鹤堂也不挣扎,任他抱着。


  “你还欠我一个呢,今日事,今日毕。”


  今日事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毕得了,等孟鹤堂重新找回呼吸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坐到周九良腿上,被抱住腰。


  “孟哥……”


  清凉的少年音此刻有些沙哑。


  "怎么了?"孟鹤堂爱惜地揉着扎进自己怀里的小卷毛。


  "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更上一层楼啊……"


  ……



  

  孟鹤堂一时哑住,半晌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登时从他腿上弹起来,推着人往外走。


  "你说胡话,看来是困迷糊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砰一声,嘴上耍流氓的周九良被关在门外。


  “钥匙!我自行车钥匙!”


  他拍门,过了一小会儿,门开了一条缝,缝里扔出来一串钥匙。


  砰一声又关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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